第三十九章 求败

这块粗粝到极点、简陋到极点的黑布，在旁人看来上面并无一物，但当郑龙打开时，势如滚滚大河、龙马奔腾的剑意却如黄河之水，倾泻而下，狂暴地冲击着他灵魂的最深处。

君不见，黄河之水天上来，奔流到海不复回！

他看见，一个满头白发的小男孩，孤独地行走在天地之间。为了在弱肉强食、苍狼遍野的乱世生存下来，拿起了一柄剑。与其说是剑，不如说是一条战场上生了锈的旧铁片，无论是士兵还是拾荒的百信都不要，他绑上两块小木头作为剑柄，在石头上砸出剑锋而已。

小男孩拿着剑，与旷野斗、与猛兽斗、与狂风暴雨斗、与滚滚浊世斗、与各路高手斗。没有师父，他就趴在树上、墙上，躲在石头后面，或者是作为打杂的短工，偷偷学习着各大武馆、各门各派的一招一式，没有人告诉他——这么练是对，还是不对，所有的经验都必须依靠他用鲜血去换取、去验证。他一次次受伤、一次次失败、一次次徘徊在生死一线的边缘，身上没有一寸皮肤是完好了。有一次，他被一个使狼牙棒的高手打断了双腿，断骨刺出皮肉，触目惊心！可他愣是依靠惊人的毅力，在被抛弃荒野后，自己正骨、自己疗伤，靠吃野菜、荆棘活了下去，重新站了起来。

小男孩就这样摸爬滚打、血汗交流地活了十年，当弱冠之时，他凭借惊人的武学天赋，从自己的一次次失败、一个个败招中总结出了九式剑法，足以破尽天下武功。

从那一刻开始，他再也没有输过，灿烂而骄傲的寒花从他的伤口中璀璨绽放。随着一次次辉煌的胜利，他的剑也越来越好、越来越锋利，身边的拥趸也越来越多，女人也越来越美。

直到有一天，他忽然觉得——以兵器之利取胜，太过胜之不武了！

于是，他从西域商人手中买下一大块玄铁，铸造了一把百斤的玄铁重剑，凭着这把重剑，以及与之配合的“玄铁剑法”，没有人在他面前能挡过三招。他先后击败了擅长一阳指的天南帝王段思平、以参合指闻名的大燕后裔慕容龙城，还有《九阴真经》的作者黄裳三大高手，四十岁的他，从此名扬天下、所向无敌！

由于他从来是孤独一人，且四处漂泊、但求一败，因此，人们都叫他“独孤求败”！

可是有一天，当他西入巴蜀，来到武侯祠，此时的他，已然到达出神入化、超凡脱俗的境界，当他看到手摇羽扇的诸葛武侯像时，就是这个所有老百姓都能看到的塑像，却给了他莫大的震撼！

他在想：关云长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可以杀人，为什么诸葛亮一把轻飘飘的鹅毛扇，也可以杀人于无形？

这一想，他彻底豁然开朗、仰天大笑！

这一天，独孤求败放下一切，重新回到了他儿时的荒原，与一只巨雕为友，渐渐地，他人剑合一，哪怕是一根枯枝、一根苇草，在他手上都不输利刃。

一日，天降大雪，独孤求败走出山洞，闭上了双眼。

冥冥之中，他分明感觉到，一草一木、一竹一石，甚至每一片雪花，都像是一把剑，闪烁着自己的光辉，在等待着他的召唤。

他睁开眼，伸出剑指，对着滚滚彤云轻叱一声：“走。”

一道强大的剑气，裹挟着草木飞逝、冰霜白雪，化成一条巨龙，以迅雷疾风之势直冲霄汉，厚厚的云层被冲开了一个巨大漩涡，灿烂的阳光照在了独孤求败苍白的脸上。

“你来了？”独孤求败回过头，仿佛看到了自己故事外的郑龙。

“您能看见我？”郑龙惊道。

“此时的我，已然觉悟，对我而言，已经没有过去未来，局内局外。”独孤求败淡淡地说，“我虽是过去的我，你是受未来的我召唤而来，可此时的我，早已没有了时间，过去、现在、未来三世一身，处于一个更加广阔的位面世界，我相信，你终有一天，也会去到。”

独孤求败话锋一转：“不过，想要了解得更透彻，你还是要听黄裳的话，也就是教你《九阴真经》的那个人，当年与他交手之时，他还有很多不足之处，相信此刻，再交上手，只怕我也难胜，他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，我，同样也是。只是，他寄托的是对自己曾经的世界的希望，嘿嘿……这个老家伙，口口声声说自己已上善如水、飘然出世，放下了曾经的爱恨情仇，结果到头来，还是个口是心非的痴儿！而我，仅仅是把个人的希望寄托给你，这，就是我的独孤九剑！我的‘无剑’！”

说罢，独孤求败凌空取来一根枯枝，平平无奇地递了出去！

可就这轻轻的一递，却让郑龙惊骇万分，因为——最少有三千六百种变化的“独孤九剑”，竟然完全包含在这一递之中。

甚至，未来的独孤求败教导胡斐的“风神腿”，还有他诉说的郑龙的身世，都通过这一递，深深递到了郑龙意识的最深处。

此时无招，胜有招，这就是“无剑”！

这就是剑的语言！

“独孤一害，告诉我，你看到了什么？”独孤求败问。

“从无中生出的一，从一中生出的万物！”郑龙答道，“不变、万变，全在我通明的剑心、透彻的剑眼！”

独孤求败点点头：“可以说，我的‘无剑’是剑的始源，你的‘天剑’是剑的巅峰，至于赠给你血浪剑的那个日本皇族，他的剑极尽肃杀，是‘绝剑’，是剑的终末，可是，我相信，这个世间还有一层境界，需要你去体会、去学习，当你掌握了四大剑境，四境合一，就可以帮我打赢这一战！”

此时，过去的、未来的、现在的独孤求败仿佛融为一体，成为一个无古无今、无法无天、无所不能的存在。

可郑龙知道，他并不完美，纵然，他已经超脱于这个世界的一切规则。

独孤求败点点头，他知道郑龙的心思，因为无所不能的他，可以共享所有人的意识，除非是和自己相同层次的存在。

他微微笑了：“一害，没有人是完美的，即便是一个尽善尽美的人，哪怕存在想要完美的心，这个心，就是他的缺憾。我这一生，注定孤独，纵然有昙花一现的**，也逃不掉这个命。我虽不知，这第四个境界究竟是什么，但，我的求索已然到了尽头。如果说，有什么高于大千世界，那么这个，从来不是神佛，而是——缺憾。我去，是让我作为一个剑客焕发最后的光彩，但我仍希望——作为独孤家有能者的你，终有一天，能够弥补我剑道的缺憾！”

巨雕一声长啸，山鸣谷应、风起水涌，独孤求败大喝一声，空间顿时撕开了一个裂痕，他化为一道疾风，破碎虚空而去！

郑龙捡起了他的枯枝，慢慢抚摸，坐在地上，闭上双眼。

他看到，在一个空无一物的空间，一个傲然矗立的男子，正等待着独孤求败的挑战。